邢思扬推开教室门，径直走到讲桌前。

【资料图】

学生们依旧吵闹，追跑，继续着各自原本在做的事。他可能是这所学校，最不被学生放在眼里的老师了。

邢思扬也很享受这种“无视”。他理想中的好老师，应该跟男生处成哥们，跟女生成为闺蜜。显然，他做到了。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陆续回到座位。

“起立！”

“老师好！”

走完过场，学生们坐下准备上课。

第二排靠墙的女生李文文没有坐下，她对邢思扬说“今天该讲牛顿第一定律了。”

课代表的课前提醒也是惯例。这要是来个听课的老师，肯定觉得邢思扬平时像个漫天胡诌的说书人，还需要学生把他拉回正轨。

“放下书，都放下。今天讲点儿特别的，也不用记笔记。”

听到“特别的”，班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平时最淘气的几个男生都瞪大眼睛盯着邢思扬。

李文文微微摇了摇头，也坐下了。

“大约135亿年前，经过所谓的‘大爆炸’之后，宇宙的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成了现在的样子。宇宙的这些基本特征，就成了‘物理学’。

在这之后过了大约30万年，物质和能量开始形成复杂的结构，称为‘原子’，再进一步构成‘分子’。至于这些原子和分子的故事以及他们如何互动，就成了‘化学’。

大约38亿年前，在这个叫作地球的行星上，有些分子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特别庞大而又精细的结构，称为‘有机体’。有机体的故事，就成了‘生物学’。

这说明什么？”

“说明物理现在学，化学明年学，生物高中才正式学，现在只是副科。”“要按出生顺序学，那语数外是‘大爆炸’之前就有了？”“不对，说明物理最难，化学简单，生物最简单，所以不用这么早学。”几个男生抢着回答。邢思扬的课上回答问题向来不需要举手。

“都不对”邢思扬打断他们，“说明我是爷爷，老王是儿子，小刘老师是小孙女。”“当然，我是指教的内容。”

哗，班里一下炸了，爆笑声一波接一波，以至于没几个人听到后半句。老王是化学老师，虽然初二的学生不学化学，但他是初二的年纪组长，平时板个脸处理大事小情，是“坏学生”的“头号公敌”。小刘老师刚毕业两年，教生物。由于副科不受重视，加上年轻没经验，她成了“坏学生”的头号欺负对象。

差不多1分钟班里才恢复平静，邢思扬接着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大多数都不喜欢物理，咱班算成绩好的，平均分也就刚过及格线。其实，你们说物理难吗？”

“难！”齐声。

“我跟你们说，你们现在学的，真的一点都不难。物理分低的，这个锅应该数学背。力热声光电磁，就这么点儿玩意，还大都是你们生活中能看到的现象。只是现在把各种现象起个名字，总结成规律告诉你们。

难的是什么？是量化，是计算。你看看你们扣分的地方，主要在计算题，说到根上是数学没学好。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物理主要还是研究规律，规律是基础。那你们知道为什么还要量化，还要计算吗？”

顿了两秒，没人有要回答的意思。

“计算，是为了应用。是为了把从生活中总结的规律再应用回生活中去。你学了燃烧，知道煤可以燃烧产生热量，又知道蒸汽机可以将内能转化为别的能。但是你不计算，怎么知道投入多少，产出多少，你如果开个工厂，还不得赔死。”

“李文文，你说。”邢思扬看到李文文举起了手。

“可是，老师。并不是人人都要开工厂。我们没学计算，也都在物理世界里活了这么多年啊。”

“那是因为你的大脑替你计算了，而没有告诉你。每个人的大脑都是一台超级计算机，你们日常的各种行动坐卧，如果全部转化为数据，那处理量可能要以天文数字来计算。你们的大脑计算机，把这些数字计算好，然后告诉你们简单的结果，让你们去执行。再把其中一部分数据储存下来，就形成了‘经验’。这以后你们就知道自己一顿能吃多少饭，跑多少圈会累，甚至可以预判能不能跳过眼前的障碍。

然而，如果人所有的行为，都是计算的结果，而人的大脑又是确定的结构。那么你们做出的每一次选择是不是都是必然的结果呢。

所以，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至今还没有定论啊。”

不知不觉，讲述变成了自说自话，邢思扬也从面对学生逐渐踱到了窗边。回头看了看几十张半懵的脸，邢思扬继续说道。

“再讲下去恐怕就到了哲学范畴。

诶，你们知道吗？在古希腊时期，科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你们现在初步接触哲学应该是在政治课上吧。而到了高中分文理时，政治是文科，是不是有人觉得奇怪了，所有理科怎么成了一个文科的分支。

我跟你们说，现在很多人都觉得古时科学不发达，人们见识浅薄，才这么崇尚哲学，毕竟连伟人都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但我恰恰觉得哲学与科学是相辅相成的。

哲学的生命是逻辑，哲学的产出是规律，是道理，是没有经过量化计算的科学。

前面开完笑说，生物是孙子，化学是儿子，物理是爷爷。其实他们之间也确实是包含关系。那么物理的爸爸是谁呢？物理的爸爸是数学。或者说，纯数学是一切科学的爸爸。而我认为数学的本质其实就是哲学，两者的区别，就是前面说的——计算。

哲学由于没有经过计算，可以提出很多猜想，这些猜想又由于工具的限制而在提出的当下不能被证明，也不能被证伪，所以哲学跨越了时空。这就是为什么两千多年后的人，依然能认同孔子的观点，觉得他是伟大的人类先驱。”

再转头看向同学们，已经有一小部分耷拉着眼皮，频频点头了。

“提问”邢思扬突然提高了调门：“刚刚我说哲学的生命是逻辑，那么逻辑之上又是什么呢？”

虽然一嗓子吓醒了几个昏昏欲睡的同学，但仍没有人想回答邢思扬的问题。

“逻辑之上是定义。”邢思扬只能自问自答：“就好比1+1=2,2+2=4，这就是逻辑，这么推导下去，你们就学会了加法，进而又弄懂了乘法。然而1为什么是1，或者说1为什么能代表1。为什么流动的叫液体，飞扬的叫气体。我告诉你们，没有为什么，就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给他们起的名字，这就叫定义。”

“李文文，你说，不用举手。”

“老师，那定义之上又是什么呢？”

此刻一股暖流潺入邢思扬的心中。

“定义之上……定义之上是更高等文明的定义。

比如说，你可以给蔬菜，水果，肉类起各种名字，但是它们在你家狗眼里可能都只是食物。低等级和高等级的生物之间必然存在不可逾越的认知鸿沟。所以当两者对同一事物的定义产生差异时，一定是更高等的文明定义更加准确。

我知道，你肯定还想问那生物或者文明有最高的等级吗？

我用一句古人的话回答你‘以有涯证无涯，殆矣！’

人的生命是有极限的，认知也一样。人类连更高一级的文明的存在还未探知到，更不要说寻求极限了。”

“好啦，以上我说的这些统统都是我自己下的定义，我之所以能这么想也都是遵循我的逻辑，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矛盾。

科学也远远不等于真理，现在你们学的东西，很可能在200年后的人眼里就是笑话。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们马上要学的化学，书上会告诉你们‘原子是组成物质的最小粒子’。

唉，真是可笑。组成原子的还有原子核、电子、质子、中子。前沿科学早在几十年前就发现的更小的夸克。

而你们考试时，还是只能填‘原子’。可能再过几十年教材才会改。你们现在还处于世界观没有形成的时期，书上、老师怎么教照着学就好。

你们不会知道一个教科学的老师，面对学生却不能传递真理的痛苦。可能老师和科研工作者必须抱着相反的心态才能完成好各自的工作吧。”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邢思扬从不拖堂。等待铃声结束后，补了最后一句。

“同学们，今天我讲的这些考试不会考，可能你们也记不住多少，甚至可能都不是正确的。

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你们能记住我最后这句话。‘怀疑一切，探求真理，真理面前没有权威’。就这些，下课。”

到了课间操时间，孩子们说笑着陆续下楼。

邢思扬没有离开，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走出教室。刹那间邢思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觉自己身处一团粉红色的胶体之中，顺着头的方向向上飞升。他能感觉到他的速度极快，可由于周围没有参照物，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在移动。

一个声音直达他的大脑，与他交流。

“你应该知道，向低等级文明传达技术，是绝对禁止的吧？你还记得你来地球使命吗？”

“我是E379号探测员，为母星搜寻宇宙其他文明，并伪装其成员潜伏搜集资料。”他可以直接用电波与对方交流，由于刚刚转变还惯性地用声带发着声，可是声音逐渐变得机械“资料由感应系统以及子机自动收集，我也在来到这颗星球的第一天启动了自我认知修改系统。直到昨天晚上资料收集完毕，才找回自己的身份与原有记忆。”

“所以，你坚持上完最后这节课才返回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被赋予些许的人类感情，我觉得有必要把准备到他们毕业前再讲的这堂课讲完。这堂课是很久之前就拟好的大纲，里面涉及的所有内容均是基于这个星球文明得到的结论。我并没有违规行为。”

“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你作为人类时就已经备好的课，不然也不会同意你的申请。现在你可以选择休一个短假或者继续工作。”

“请让我继续工作，寻找下一个文明，这次的工作仿佛让我找到了些许意义。”

“批准。”